【七夕节/18H】明天是个好天气

*全文1w+

*飞机晚点了我在地铁上发文呃呃呃

*是新哀,有点痛痛的

*有一些自作主张的对毛利兰内心的解读,特别主观

*因为是在高三备考期间发展出来的脑洞,内含大量无病呻吟

*重要人物死亡预警




工藤新一站在一片茫然之中。

 

“工藤。”从他背后,远远地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唤,跟着几声回音,好像隔着一层水。

 

“灰原!”他猛地回头,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,却只看见满眼乳白色的雾气。

 

紧接着,不知从哪个方向,又传来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:“小子,理智点。”

他刚想回头,便又听到一声“柯南!”。然后,无数的声音一齐涌入他的脑海,“小新”、“江户川”,还有带着哭腔的“新一”,震得他头疼欲裂。

 

他的大脑混沌一片,感到天旋地转,又像是失重坠落。空气里弥漫起血、死亡和恶意的气息,只有脱臼的左手手腕传来的剧痛迫使他保持清醒。

 

等等,脱臼?为什么会脱臼?

 

工藤新一猛地瞪大双眼。他猛然发现自己正跨坐在一个人的身体上。

那个人——不,那具尸体——的脸部已经完全损毁,再不见那双给他无数噩梦的鹰眼。腥臭的血污将那银色长发粘成一团。而那只刚刚还向铁钳一样掰着他手腕的手,也已经失去了一切力量,虚虚地握着。而这一切的凶手,就是他,工藤新一。

 

他低头,看见自己手上的血污,和那把滚烫的GP-35。他嘴唇张了张,但一个音也发不出来,握着枪的右手剧烈地颤抖。那枪的后坐力巨大,震碎了他的虎口,钻心地疼。

 

终于,他一把将枪甩出,随着枪落地的声响,发出了一声尖叫。

 

 

 

“滴滴,滴滴……”

 

工藤新一满头大汗地从噩梦中醒来,惊魂未定,喘着粗气。他看到眼前是工藤宅白色的穹顶,身下是熟悉的地毯。渐渐地,他的气息慢慢平稳下来。他缓缓坐起身,按掉了叫个不停的闹铃。

环顾四周,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发与茶几中间,大概是看书的时候挨不住困意睡着了,又在睡梦中滚落下来。

 

屏幕上显示着提醒事项:三点,波洛,兰。他捂着额头站起身,原地站了一会儿,然后拖着步子走向自己的卧室。

 

 

 

米花综合医院的顶楼有一排病房,单人单间,独立浴室,居家设施,还有一个落地窗,可以俯瞰整个米花町。

 

1501病房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室内一片漆黑。病床上,一个女孩正在浅眠。

 

她睡得不太安稳,秀气的眉毛轻轻皱起,像是做着什么噩梦。惨白的面庞上罩着硕大的呼吸面罩,往下,是瘦得脱形的身体。

那片微微起伏的胸膛上戴着各种各样的检测仪器。医疗器械们随着一呼一吸不停地闪动、鸣叫,让那微弱的心跳在一片死寂中显得震耳欲聋。

身体的两侧,洁白的被套上放着一双手,上面插的针管缓慢而又平稳地将营养物注射入青色的血管。

 

突然,那双眼睛猛地睁了开来,露出一双深绿色墨水样的眼瞳。针头被粗暴的扯出,一滴滴豆大的血珠立刻冒了上来。

 

随着呼吸面罩被扯下,一旁的机械发出了警报声,不出十秒,两个护士冲了进来。她们轻而易举地按住了女孩,训练有素地安抚对方的情绪。

 

女孩一言不发,但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尖叫着挣扎,眼睛瞪得巨大,盛满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痛苦。

 

“快点!镇定剂!”

 

于是挣扎逐渐停止,那双眼睛也慢慢失去了焦距。

 

 

 

三月底的东京是微凉的。

 

波洛咖啡厅打着暖气,迎接着来来往往的行人,一如既往的悠闲而又忙碌。

穿着时尚的年轻女孩们三五成群围坐在桌边,笑闹着讨论今日的推特趋势。她们脸上的妆或浓或淡,像是天上厚薄不一的云,其间散发出的是她们阳光一样鲜活而又温暖的青春活力,把整间屋子照得敞亮。男学生看着球赛,老太太打着毛线,所有人都沉浸于自己那一份再平凡不过的日常。

 

工藤新一坐在窗边,穿着一件天蓝色卫衣,手边放一杯冰咖啡,却与身边这一切闲常与欢乐格格不入。

 

两个月前,他们结束了与组织的最终决战。若从毛利兰被绑为人质、最终计划被迫提前实施开始算起,这场战斗持续了将近半个月。

 

为了复仇,为了还世界一个真相,江户川柯南与灰原哀一同服下了解药。

 

但对于工藤新一而言,这是一场深重的灾难。

 

在这场战斗后,灰原哀陷入持续的昏迷,不知道是否会留下永久性的伤害;赤井秀一左肩中弹,此生无法再做狙击手;安室透受爆炸影响,时不时的神经性疼痛将伴随他一生;等等等等。

那个陪着他长大,总是一副笑脸的胖老人,则永远葬身于组织那暗无天日的地下牢笼中,与无数罪证一起化为了灰烬。

 

是的,他们获得了来之不易的胜利,同时也被夺走了太多。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刚从名为罪恶的黑水潭中爬上来的人,正趴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呼吸圣洁的空气,却怎么也忽视不了身上那一股腥臭。

 

整整一个月,他机械地应付着桩桩件件好像无止境的后续工作,案件报告写了又写,事件过程复述了一遍又一遍,痛苦的回忆在心头和脑内萦绕,就好像他亲手枪杀那三个人时的后座力那样真实。

 

第一个,是他潜入组织的地下大楼时遇到的第一批组织成员之一。

作为组织情报盲区里的秘密王牌,他被安排的任务是趁乱潜入大楼监控室。一开始,有两个FBI的搜查官与他同行。随着两声枪响,一颗子弹擦过他的左肩,另一颗直直进入对方的左颊,在白墙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迹。后来,当将那张对毁坏大半的脸与组织档案中那张年轻的面孔在脑中比对、重叠时,他几乎瞬间就将胃里所有的东西呕进了桌边的垃圾桶。

 

第二个,是那个代号Chianti的女狙击手。

他从背后率先发现了对方,于是一枪将子弹送入了对方的脑干。他走上前,轻轻合上她的双眼。伤口流出汩汩鲜血,染红了她眼角的纹身。蝴蝶要飞走了。他擦了擦额角流下的血,转过身,一瘸一拐地和仅剩的一个同伴继续往目的地移动。

 

第三个,就是琴酒。那一枪在他的噩梦中无数次重现,每每将他惊醒,然后就再也难以入睡。

 

除此之外,也是最最让他痛苦的,他还要和父母一起料理阿笠博士的后事——老人留在世上的亲友并不多。

 

博士是在毛利兰出事后四天被掳走的。他们相信了贝尔摩德临死前提供的情报,兵分两路救援。宫野志保成功救出了毛利兰,但关押阿笠博士的毒气室却空无一人——不老的魔女即便已决意赴死,仍然绝不肯放过自己深深痛恨的女人,用谎言带走了那于她如同父亲一般的老人。

 

于是,正当着宫野志保与毛利兰的面,真正的关押地点发生了爆炸。宫野志保当场因刺激引发了休克,身体也变回了七岁的模样。毛利兰独自一人把她从火场里抱了出来,自己的左腿膝盖粉碎性骨折,从此与空手道职业赛场永别。

 

出殡那天万里无云,他捧着遗像走在队伍的最前头,阳光洒在他的乌发上。

他的大脑一片混乱,像是想到了许多,又像是什么都没想。鼻子酸的发疼,他狠狠将眼泪逼了回去。还好那家伙不在。他想着。可是怎么会呢,博士的葬礼,那家伙怎么会不在呢。眼泪终究落了下来,在颊上留下一道滚烫的痕迹,却砸得他心凉。

 

他感觉自己和周围人之间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。无法触碰,无法看见,却是一道实实在在由仇恨、暴力、死亡构筑起的壁垒。他人的快乐于他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东西,难以唤起他发自内心的喜悦。

 

因而现在,即便是被青梅竹马的女友邀着共坐在春日的暖意里,他也只觉得那暖意他的皮肤上薄薄浮起,毫无实感。

他低着头,看着水汽一点点在他那杯冰咖啡的杯壁上凝结。

 

毛利兰坐在他对面,穿着一件纯白的针织衫,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背后。她看着走神的工藤新一,轻轻开了口:“新一,我们分手吧。”

 

她已将这场景在心中排演无数遍,但当真说出口时,还是感觉心里漫上来一股疼痛。她有些不忍,将视线转向窗外。

 

水珠越变越大,终于沿着杯壁滚落,无声地在杯垫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。工藤新一有些出神地看着,没太注意听毛利兰的话。他眼睛眨了眨,有些僵硬地抬起了头。

 

“兰,你说什么?”他头一次希望自己那属于侦探的灵敏听觉出了错。

 

毛利兰语气平淡地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。她回过头,定定地看着工藤新一,眼神温柔而又坚定。

 

工藤新一凝视着她,觉得遥远。

 

他看她姣好的面容,看她乌黑的长发,看她清新的妆容、手中香甜的热巧克力、微微发红的眼角。

她的一切,都属于那道屏障之外的世界,除了她身下那把轮椅,和那打了石膏的左腿。而她又是为了什么才有的那轮椅、那石膏?

 

是因为他。

 

工藤新一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,或者说他早早明白、但直到这一刻才被迫承认。他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。

 

“好。”他像是叹息了一声,眼睛也跟着灰暗下去。

 

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。

窗外的雨淅淅沥沥,连续不断。工藤新一觉得自己可以独自一人在这里坐到世界尽头。

 

不知过了多久,他放在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。他解锁查看,身躯都为之一振。简洁的聊天界面底部躺着一条简短的消息:

 

「赤井先生:她醒了。」

 

“兰,我有事得先走了。”他抬起头,眼神是两个月未有的明亮。

 

看着他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跑远,毛利兰心里只剩下无奈与疲惫。是小哀醒了吧?她这么想着,告诉自己应当快乐一些。

热巧克力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传入掌心,她难得地去回忆那一天所发生的事。

 

 

那时,她已经被关在黑衣组织总部的地下室整整八天了。黑暗、孤独和对未知的恐惧将她逼到崩溃的边缘。

终于,第九天的下午,一个茶发女人推开了地下室的门,从绝望中解救了她。

 

“我叫宫野志保,是工藤新一的同伴。这里随时都会爆炸,请你和我迅速离开。”

女人的语速很快,解束缚带的动作干净利落,麻利地给她套上了防弹衣。

 

她本要扶着她迅速离开,但踉跄着走出几步后,毛利兰终于捋顺了许久未动的发声系统。

“阿笠博士被关在附近!”这是她许多天来说的第一句话。

 

这句话像是一声惊雷,将宫野志保的冷静炸得粉碎。她立刻决定独自前往救援。在简单向指挥部解释情况之后,她直接将行动耳机塞给了毛利兰。

 

“戴上这个。”她说,“里面会有人指引你,直到找到接应对象。”

 

毛利兰下意识地点点头,然后反应过来这对宫野志保意味着什么,又拼命摇头。但对方显然并不在乎她的想法,直接快步离开了。毛利兰不知所措,只好先将行动耳机塞入耳中。

猝不及防地,她听到了那个许久未听闻的、于她如同救赎一般的声音:

 

“灰原!你回答我灰原!”

 

她似乎是终于找回了哭的能力,眼泪夺眶而出:“新一!”

 

你到哪里去了?为什么不来救我?现在又是怎么回事?这里究竟是哪里?……她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,好多好多话想说,但最终只是跪坐在地上捂着嘴抽泣。

 

对方显然也很惊讶:“兰?”但工藤新一只迟疑一瞬,便又焦急起来,“你那边是什么情况?宫野在哪里?”

 

毛利兰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她抽噎着努力回答对方的问题:“宫野小姐去找博士了。这里马上就要爆炸了,新一,我好害怕。”

 

恐惧像是一只鬼手,擒住她的心脏。她不敢在这里待下去,又无法做到抛下宫野志保和阿笠博士不管。

明明她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,为什么要被牵扯进这种恐怖的事情里来?她几乎崩溃地哭喊起来:“怎么办啊新一?怎么办啊?”

 

她清楚地听到工藤新一的呼吸停滞了一瞬,而后小声低喃:“博士……灰原……怎么办……怎么办啊……”他一遍遍重复着几个词,声音越来越大,最终也染上一丝哭腔,“怎么办啊?赤井先生,怎么办啊?”

 

……什么?

 

毛利兰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。

新一,她最喜欢的竹马,天才高中生,日本警察的救世主,无所不能的名侦探,一次次奇迹般将她从死神口边救出。“怎么办”?他怎么可能不知道?他怎么能不知道?

 

眼泪彻底止不住了,毛利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嚎啕大哭起来。她内心最关键的一根承重柱崩塌了,这似乎比死亡还要令她痛苦一万倍。

 

“冷静点,小子。”她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带着点怒音训斥。男人的声音低沉持重,稍稍稳住了她慌乱不已的心神。“毛利小姐,我知道你很恐惧。但我现在需要你和宫野志保一起出来……”

 

男人话音未落,刺耳的轰鸣和闪灼的强光一起从走廊的另一端迸发。毛利兰被爆炸的冲击摔在墙面上,脊背如断裂一般疼。好累,真的好累。她满心绝望,几乎想要无视耳边工藤新一的疾呼,就这样睡过去。

 

但她听到爆炸源头传来宫野志保的呻吟。求求你了老天,放过我吧。她这么想着,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那个方向挪动。

事到如今,放弃自己的生命已然是一种解脱,但她居然依旧无法看着别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。

 

当她终于来到走廊的尽头,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失了声。

爆炸将厚重的防弹门朝外扭曲,门与墙体的缝隙中闪着刺目的火光。四周的墙面都被染黑,一片狼藉的地上躺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。

 

“小……哀……?”

 

灰原哀蜷缩在宫野志保那身黑色防弹衣里,双目紧闭,似乎失去了意识。毛利兰跪在地上,小心地将她抱了起来,轻轻拨开被汗水黏在她脸上的发丝。

 

“小哀……”半年来的不同寻常桩桩件件,如雪片一般涌入毛利兰的脑海。仿佛找到了最重要的一块拼图,一个模糊的事实逐渐在她脑中成型。

 

“毛利小姐,请你立刻带着她出来。”刚刚的成年男声再度响起,依旧沉稳。“我会为你指路。”

 

与他相比,工藤新一的声音就显得慌急得多。他几乎是带着几分乞求地唤她:“兰……”

 

毛利兰已然身心俱疲,但怀中的温度让她无法不奋力站起身,哪怕不为自己,也要为灰原哀去争一线生机。

 

怀中的女孩似有所感,稚嫩的手抓紧了毛利兰的衣领。

 

“姐姐……”

 

她的声音很小,毛利兰需要低下头才能听清。将双臂紧了紧,毛利兰用尽最后的心力安慰她:

 

“别怕,小哀。我这就带你出去。”

 

 

回忆戛然而止,毛利兰闭上双眼,昂起头,阻止眼泪在眼底汇聚。当她再次睁开眼,惊奇地发现雨已经停了。

 

天色仍然阴沉,但就在窗外、她视野的正中,乌云被拨开了一小块,其间直射出几缕阳光,绚烂得像个奇迹。

 

 

 

当工藤新一赶到病房门口时,赤井秀一正靠在贴着白瓷砖的墙上。他的左肩还带着固定支具,右手有些烦躁地敲着墙。一旁站着一个女医生,手里拿着记事板,想来是刚汇报完情况。

 

“她怎么样?”工藤新一急切道。

 

赤井秀一往房内看了看,罕见地略显疲态。一旁的医生替他回答道:“身体上的损伤已经基本恢复了,但心理上出现了问题。”

 

工藤新一刚略微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:“怎么了?”记忆缺失?抑郁?还是,神经系统损伤?

 

那天灰原哀被毛利兰从大楼里抱出来的时候,已经因为应激而引发了休克,差一点点就器官衰竭。这具七岁孩童的身躯坚强的撑过了一切,如今还要有什么来毁坏她?

 

医生答:“初步判断是创伤后应激障碍。”

 

赤井秀一捏了捏眉心。沉默片刻,他示意医生可以离开,抬头看向了工藤新一。

 

“是和组织有关的事吗?”工藤新一走近几步,低声问。

 

他能猜到,赤井秀一也并不太意外:“她父母就是火灾去世的。当时姐妹俩就在附近,她也出现过类似的症状。”

回忆着宫野明美对他倾诉过的话,他心里难得有些钝痛,“当时大概持续了……一年吧。”

 

爆炸,火灾,至亲去世。工藤新一明白过来:“所以现在可能是在相似因素的刺激下复发了?”

 

赤井秀一无言地点了点头。二人沉默了。工藤新一突然想到,比起复发,灰原哀更可能是从未真正恢复。

 

 

 

灰原哀醒来时,工藤新一正靠在她床头看书。床头柜上放着一盘削好的苹果,已经氧化了大半。她只微微侧了侧头,工藤新一就发现了她的动静,下一秒,她已被对方紧紧拥入怀中。

 

若是放在往常,他现在一定已经吃了一掌外加一句“变态”,现在,灰原哀只是任由他抱着,双眼定定地看着前方。但若仔细观察,还是能发现她的十指微微曲起,嘴唇也有些颤抖。

 

半晌,工藤新一终于放开了她,仔细端详起她略显红润的脸颊。

 

两个月了,他终于又见到这样有生命力的她了。

最开始的时候她躺在ICU,连自主呼吸都有困难。他几乎天天都要去病房门口守一会儿,生怕那像纸一样单薄虚弱的身体突然被一阵风撕碎。

 

“灰原,欢迎回来。”反复确认自己确实没有失去她,工藤新一看着她的双眼,用略微哽咽的声音郑重地说道。

 

如赤井秀一所料,灰原哀对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,连眼睛都不曾多眨一下,表情木然地看着他。工藤新一多少有些失望,但他安慰自己,至少她是活着的。亲昵地摸摸灰原哀的头,又忍不住拿自己的额头贴贴她的,他才终于将空间让给前来检查的护士。

 

 

 

下午,一位刚从美国飞来的心理医生给灰原哀进行了会诊。此人隶属于FBI,从业四十余年,是一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妇人。

她与詹姆斯搜查官是故交,也很受赤井秀一的信任,于是赶着最快的航班赶来了米花。为了治疗,他们将宫野志保和灰原哀的必要信息提供给了对方。

 

工藤新一与赤井秀一在病房门口坐了足足两个小时。工藤新一坐立难安,只得逼自己低头观察大理石地砖上的纹路。等到他觉得地板简直要被自己的眼神盘包浆了,心理医生才终于出现在病房门口。

她推开隔壁办公室的门,两位家属尾随而入。

 

“怎么样?”甫一坐下,工藤新一就忐忑地问道。

 

医生在桌前坐下,为自己倒了一杯水。沉吟片刻,她表示这很可能就是幼时的创伤复发。现在的灰原哀能听、能看,但很难真正理解,自然也不知如何回应。

 

“这是她对自己的保护。不接收任何信息,就不会受到伤害。”

 

闻言,工藤新一的心密密地痛了起来,飞速往下沉。

 

但医生话锋一转:

 

“——但既然她的心理年龄已经成年,抗压能力和沟通能力都会比以往好很多。”

 

医生说的是全英语,其中有一些工藤新一听不懂的专业词汇,但大概是这个意思。他满怀希望地道:“也就是说,灰原能恢复了?”

 

老妇人嘴角的细纹牵起,露出一个宽慰的笑:“我想你们可以有这个信心。我准备尝试用催眠的方式帮助她打破这层屏障。但当然,最重要的依旧是她自己。你们作为家人,可以多尝试和她进行各种形式的互动和交流。你给她足够的力量,她会慢慢回应你的。一旦她回应,那就一定会有希望。”

 

工藤新一喜上眉梢,看向赤井秀一,对方眉目间也有难得的笑意。太好了,他对自己说。他无法填补她身体上的致命伤,但他有一生的时间陪伴她。

 

 

 

灰原哀转入了更为安静舒适的疗养病房。

 

之后的每一天,工藤新一就像住在了医院一样。除了睡觉和工作的时间,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陪在灰原哀身边。

 

病房宽敞明亮,有着舒适的大床和悦目的绿植,墙边还有一张真皮双人沙发。但工藤新一喜欢搬一把凳子坐在床头,尽管这意味着他要和床头柜上那盆吊兰争夺空间。

 

一开始,基本是工藤新一一个人不停地说,说自己还是江户川柯南时两人相处的各种事情,灰原哀就默默听着,面无表情,但逐渐也会用眼神给他些回应。

 

但有些时候,灰原哀也会给出一些完全负面的反馈。比如当工藤新一的讲述让她回想起阿笠博士时,她立刻就会把自己缩进被子里,一动不动地逃避外界的一切信息。这时工藤新一就会用手轻轻摸她的头,沉默着自责,等待她睡着或者恢复。

 

她也完全不接受赤井秀一的接近,只要对方一出现就会害怕地缩到床角。王牌先生没了办法,又一次捡起了“冲矢昴”这个身份,这才得以近距离给表妹送了几次饭。与他相比,工藤新一觉得自己已然是受了女王青睐的对象了。

 

 

 

随着时间的流逝,灰原哀开始试着主动与外界交流。医生尝试着陪她画些简笔画,工藤新一则为她带来一支竖笛。

 

“还记得吗?”

两人并排坐在双人沙发上。他帮她将手指摆到正确的位置:“你曾经用这个给我传递讯息呢。”

 

灰原哀抬头看他,依旧是无喜无悲的神色。她垂下眼将嘴唇附在了笛嘴处,试着一吐气,吹出了一个尖啸的破音。

 

“哈哈哈哈!”工藤新一被她微微瞪大眼睛的动作逗笑了,揉了揉她茶色的发顶。

 

灰原哀并没有谴责他对女王慧顶的亵渎,只是低下头开始认认真真研究指法。工藤新一斜靠在沙发扶手上,含笑看着她懵懂地摸索。

 

心理障碍限制了她的理解能力,但灰原哀的头脑聪明依旧。没一会儿,她便找回了正确的演奏方式。于是她深吸一口气,坐直身体,吹出了一首完整的曲子。

 

作为唯一的听众,工藤新一在演奏过程中一直温柔又专注地注视着她。虽然这首曲子被演奏得磕磕绊绊,如同灰原哀今天刚画的那栋歪歪扭扭的房子,但他知道她在吹奏什么。

 

是帝丹小学的校歌。

 

 

 

在与医生商量过后,工藤新一将少年侦探团的三个孩子带来了医院。他告诉孩子们部分事实,告诉他们灰原同学需要他们的陪伴。

 

“但是,”他千叮咛万嘱咐,“不要提起阿笠博士。”

 

孩子们红着眼,点头如捣蒜。病房门一开,便如小鸟儿一般向病床飞去。步美扑上去抱住了阔别许久的好友,强忍眼泪说着“我好想你啊小哀”。光彦鼻头都红了,却还强撑着对灰原哀露出了一个笑容。神经大条的元太则抹着眼泪,再三保证自己明天会给灰原同学带来最好吃的鳗鱼饭。

 

虽然一早就被告知孩子们要来,灰原哀还是有些无所适从。她抬起手,迟疑半晌,轻轻拍了拍步美的背。抬眼看向两个男孩,她僵硬的唇角微微弯了一下。

 

工藤新一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着他们又玩成一团,鼻尖不由得也有些酸。

 

阿笠博士的葬礼上,三个孩子全都哭得筋疲力尽。他们对组织一无所知,无法理解为什么最亲近的爷爷突然就消失了,连带着他的冷笑话谜语一起,永远离开了他们。而他什么都不能说,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们痛苦。

 

现在,孩子们虽然依旧带着泪水,但是终于露出了笑容。

 

太好了啊,灰原,太好了。

 

 

 

又这样过了月余,灰原哀的表情已经灵动了许多:

步美陪她画画,她会露出浅浅的笑;光彦和元太在病房吵闹,她会皱着眉头拍拍床;工藤新一摸她的头,会收获一个半月眼……

 

她也经常和工藤新一一起去医院的花园里散步。他们一般只在晚上出去。她喜欢坐在花坛边沿,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腿在晚风里晃。

 

随着理解能力的提升,她开始阅读。两人重新开始习惯坐在一起看书。工藤新一会给灰原哀带来所有前沿的时尚杂志,自己则从附赠的小册子里随意抽一本翻看,一边留一只眼睛关注她的状况。

 

因此,当某天灰原哀盯着他手里的旅游杂志看时,他立刻就察觉了。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封底上印着郊外某处烟火大会的宣传广告。

 

“想去?”他试探着将印着璀璨焰火的彩图往她眼前递了递。

 

灰原哀眨眨眼睛,点了点头,发出了一声细不可闻的“嗯”。

 

 

 

“那是她醒来之后第一次出声诶!”工藤新一双手合十恳求医生,“让我带她去吧!我不会让陌生人和她交流的。”

 

医生看着他恳切的眼神,微微叹气,无奈地点了点头。

 

“耶!”少年像头大型犬一样开心地蹦了起来。

 

“嗯。”医生拿指尖叩了叩桌面,示意他别太放肆。

 

立刻收了声,工藤新一坐回椅子,坐姿十分端正,乖得就差低头对手指。但翘起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。

 

不过医生只是抿唇笑了。

“你知道吗,孩子。我一开始觉得你最好也要接受心理治疗。”老妇人温柔地看着他。“但你的内心真的很强大,尤其在你想要去拯救别人的时候。”

 

工藤新一愣愣地低下头,配合对方揉他脑袋的手。

 

“因为那个女孩,你变得甚至更加强大。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么强大。而且,她也因为你变得坚强。你们能遇到彼此,真的是一件很幸运的事。”

 

 

 

夏日的傍晚,空气都躁动着发热。

 

烟火大会的现场,人群已经变得稠密。草地上到处都铺满了野餐垫,周围还有许多小摊小贩。人们或身着浴衣,或身披羽织。大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,孩子则小跑着玩耍。

 

今天的工藤新一难得地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条纹浴衣。要知道,往常他是连在常服外披件羽织都不乐意的。他还在腰间配了条藏青色的腰带,持一把画有《神奈川冲浪里》的团扇,清整风雅。

 

下了车,他转身,弯下腰,十分绅士地朝车内伸出一只手。很快,一只小姑娘的手搭上了他。

 

朝车外张望片刻,灰原哀的手攥的更紧了些。车外陌生的环境和密集的人流让她恐惧。

 

“别怕。”工藤新一回握住她。夕阳余晖的映衬下,他的笑格外温柔。

 

抿了抿嘴,灰原哀最终扶着他的手小心地下了车。

 

她今天穿了件紫罗兰色浴衣,素净得没有一点花纹。但腰间那一条深紫的西阵织腰带又为她增添几分华贵。

 

“整个晚上都不要放开我的手哦。”工藤新一嘱咐道。

 

“嗯。”灰原哀乖巧地点点头。

 

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少年侦探团、铃木园子、毛利兰和冲矢昴。

工藤新一和灰原哀由冲矢昴载来,其余几人则乘着铃木小姐的专车先到一步。几个孩子已经有了许多小摊上买来的“战利品”。

 

步美开开心心地扑上来抱了抱灰原哀,替她在腰间系上刚买的驱蚊香囊。

 

“我们都觉得这个是最适合灰原同学的。”跟在她身后的光彦说。元太忙着吃苹果糖,“嗯嗯”地点头附和。

 

香囊是白色的,上面绣着几朵木槿花,小巧精致,确实很衬她。灰原哀张了张嘴,但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,只好冲他们笑了笑。

 

烟火大会的地点在一座山丘前的空地,绿草如茵,蚊虫也旺盛。一行人选择在山前铺下了野餐垫。这里虽然离烟火远一点,但游客少些,也更凉快。

 

“来,大家先垫垫肚子。”毛利兰从后备箱取出码得整整齐齐的食盒,里面装着她手作的和果子和切好的水果。

身着银白浴衣,长发高高挽起,将食盒分给孩子们的她看起来比平常少一分烂漫,多一分端庄。

 

“给。”将两份食盒递给工藤新一时,她神色如常,温婉地笑。

 

依旧记着工藤新一的“仇”,铃木园子忍不住开口奚落:“兰这么好,也不知道是谁……”

 

感觉到灰原哀的手猛地收紧,工藤新一的嘴角往下一拉。站在一旁的冲矢昴也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滑了过来。

 

“好了,园子。”毛利兰推推闺蜜的手臂,“不是他的错。我们谁都没错。”

 

铃木园子满脸写着不甘,但还是尊重了毛利兰的想法,不再多说。工藤新一立刻带着灰原哀到不远处的野餐垫上坐下。抱臂旁观的冲矢昴收回了有几分锐利的视线。这个小插曲就这么揭了过去。

 

暮色四合,天空逐渐昏暗。但随着烟火大会的时间临近,人群的气氛反倒越来越高涨。

 

“走吧,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
 

待到最后一丝日光也随着夕阳沉入地平线,工藤新一站起身,拉着灰原哀的手,往身后的山上走去。

 

 

 

 

可能是年久失修,尽管天色已暗,登山步道边的路灯并没有亮起。两人都拧亮了手表上的灯,小心地缓步移动。凉风习习,但两人身上还是都浮了一层薄汗。

 

“小心!”

 

灰原哀一个踩空,工藤新一连忙将她提住。没什么犹豫,他蹲下身朝她张开了双臂:“来吧,我抱你。”

 

于是他将她整个抱进了臂弯中。女孩的身体很瘦弱,几乎没什么重量。她像只鹤一样直挺着上身,一手为他照亮前路,一手用团扇给他送着风。

 

慢悠悠走了半个小时,两人来到了山腰处的一个平台。这里有一把长椅,工藤新一先弯腰将灰原哀放了上去,然后才坐在了一旁。

 

“终于到了。”他伸展着酸痛的双臂,“在我很小的时候,我爸妈带我来过这里。”

 

他仰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天幕,语气里有几分怀念:“这里可以把烟火的全貌尽收眼底,就是看的时候孤单了些。”

 

灰原哀抬头看向他。一种淡淡的忧伤从他身上涌出,席卷了她。

 

远远的,山脚下传来人群的欢呼声,昭示着烟火大会的开始。

 

作为开场,一朵巨大的烟火飞上天空,将光辉洒向四方。紧接着,无数较小的烟火同时放飞,像是被小猫踩过的调色盘,又像是无数舞动的女孩翻飞的裙摆。

 

灰原哀定定地注视着天宇,眼中闪着光。一双手穿过她腋下,工藤新一又一次将她抱在了怀中,站起身,似乎这样便与璀璨的烟火更近了一些。

 

越来越多的烟火被放飞,天空被映照得如白日一般明亮。灰原哀瞪大眼睛凝望着,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。

 

烟火明亮,炽热,绚烂,狠狠刺痛了她这双习惯黑暗的眼睛。

 

她再也无法忍受,将脑袋埋在了工藤新一的肩头。

 

山下的人群已然沸腾,惊叹声一阵高过一阵。

 

“呐,工藤……”女孩的话语被呜咽声打得支离破碎,“为什么啊?”

 

许久未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,工藤新一却只觉得心痛到了极点。这句话似乎无厘头,但他却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
 

为什么呢?为什么烟火可以这样的美丽?它们就这样在浩瀚的空际起舞,好像这世界上的不幸都不复存在。可明明有人经历了那样深重的痛苦。

 

为什么呢?山下的人们为什么能够如此幸福?他们知不知道,不远处的山上,有两个人为他们的这份安逸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?

 

她的至亲,他对生命和正义的执着。他们失去了一切,却还被迫在这个世界上艰难的呼吸。

 

眼泪不自觉地爬了满脸,工藤新一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女孩。

 

“哭吧,灰原。”他的声音打着颤,“不论你如何选择,我都会陪着你的。”

 

终于,她痛苦地悲鸣出声。

 

漫天都是五颜六色的烟火,仿佛不是烟火在地球上绽放,而是整个地球掉入了绽放的烟火之中。

 

人群的欢呼声带着灼热的气息如浪潮般涌动,可惜传到山腰之时,已只剩冰冷。

 

现实一地鸡毛,但活着的人依旧要活着。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孤独,但所幸还有两个人。

 

随着最绚烂的一朵烟火的盛放,烟火大会走向了尾声。烟尘逐渐散去,夏夜的星空慢慢呈现在他们眼前。因为大气污染,夜空中没有太多星星。但总也有一两颗恒星刺破灰暗,将光芒送入世人眼中。

 

山下的喧嚣逐渐散去,一切归于寂静,只余蝉鸣蛙鼓。

 

“放我下来吧,工藤。”灰原哀轻推工藤新一的肩。她的声音沙哑,但已经没有了绝望与哀痛。

 

他们紧握着彼此的手,朝山下走去。登山步道的两侧,明亮的道路灯组成两条线,指引着他们的前路。

 

“星星这么亮,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吧?”

 

“嗯,明天是个好天气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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